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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因為她而哭,而二老爺這幾日該是在城防營當值,雲氏就更加不會因為他哭,那麽就只有最後一個理由了。想著大夫人那高高在上的姿態,府裏也就只有她和老太君是誥命夫人,有能耐往宮裏遞碟子請太醫了。可是她素日便瞧不起雲氏,又如何會主動替謝嫮請太醫呢。定是雲氏苦苦哀求來的。雲氏雖然脾氣軟弱,可也是自尊自愛的,暗自憋著氣也不會在面子上落了二房的臉面,今次要她去求大夫人,聽她的冷言冷語,心裏肯定難受極了。

心中為雲氏嘆了一聲,謝嫮便去了內間躺下,現在最關鍵的是她把身子調理好,其他的只能先放一放,以後再去計較了。

涵香替她放下了帳幔,待那太醫走入,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雲氏眼中一陣失望,因為誰都知道,真正的太醫院國手全都是六十歲以上的白須翁,今日來的這一位雖說也叫醫正,可看年齡就知道並不是太醫院中的能手,只是一些用來應付勳貴家中不太精貴之人的學生醫正罷了,苦在心中,雲氏卻又沒法說什麽,只想著,太醫院出來的學生應該也比外頭的郎中大夫要好一些才是。

那醫正替謝嫮把完了脈搏之後,才對雲氏行禮回道:

“夫人,小姐這是身子大虛之癥,需要長時間溫補,並不是下一貼兩貼藥就能治愈的,除了虛弱之外,身子倒是沒有大礙,只要進補得宜,該是無事的。”

雲氏聽後連連道謝,然後叫丫鬟領著那醫正去開方子去了。開完了藥方,雲氏就又給那太醫包了一封紅紙,太醫謝過之後,也就告辭了。

李嬤嬤近身來說道:“夫人,來的這個也不是什麽大手,您又何必……”

李嬤嬤是雲氏的奶娘,隨著雲氏陪嫁過來的,對雲氏忠心耿耿,就是直腸子,炮筒子脾氣,眼裏總是盯著那些不公正的事情,雖說大多數時候也是替雲氏著想的,可是她的脾氣也沒少給雲氏惹麻煩就是了。

謝嫮覺得那個年輕的太醫說的沒錯,她自己的身子她自己知道,除了餓的四肢發軟之外,其他倒是真沒有什麽大病,從床上坐起,雲氏親自將她扶了起來,謝嫮看著雲氏眼角的一絲細紋,心中不忍,對她說道:

“娘,您別替女兒擔心了,女兒一定會好起來的。”

雲氏從未覺得這個閨女這樣懂事,一時沒有忍住,竟然紅了眼圈,卻拼命眨著眼睛,不讓淚水掉下來,她今年已經二十八歲了,育有兩女一子,謝嫮是她最小的閨女,平日就比較疼愛,縱然謝嫮從前不太懂事,總是頂撞她,可是卻絲毫不會影響她對小女兒的愛,如今見女兒病了一回,醒來倒像是長大了些,內心的欣慰足以叫她感動成淚,想著無論自己受多少委屈,也絕不能讓閨女受半點委屈。

“好,娘不擔心。阿瞳中午想吃什麽?”雲氏偷偷掖了掖眼角,又恢覆了明艷之態。

謝嫮推開西窗,看著窗外一片青竹,只覺豁然開朗,清風拂面,夾雜著青絲竹香,很是宜人,深吸一口氣後,方覺體內氣息暢通,涅槃重生之感。

“先吃三日粥,然後加面食,一點一點的增加,不能操之過急,方為養身之道。”

雲氏看著窗口站立的閨女,只覺得早晨的陽光照在她身上像是撒了一層金粉,神采內斂,整個人仿佛是被神來之筆點睛了一般,與從前的暴躁不馴大為不同了。

沒等到雲氏的回答,謝嫮回頭看了看她,見雲氏盯著她出神,便彎起唇角,對之笑了一笑,眼兒彎彎,將那黑曜石般的瞳眸包裹在眼眶之中,喜氣洋溢,一副小女兒的姿態叫雲氏又感慨了好一會兒,才肯轉身走了出去。

雲氏走後,謝嫮又在房間裏左看右看,只覺得所有的事情都太神奇了,她怎麽會又回到了十一歲呢。

她所居住的地方,是侯府三房東側的一處帶前後小花園的院子,這裏是謝莘之前住的地方,裏面的陳設也大多是按照謝莘的喜好來擺放的,而後來謝莘搬去了老太太院中,這院子才空了下來,謝莘就做主給了謝嫮居住。

這院子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巽(xun)芳居,可是謝嫮不喜歡,哦,應該說是這之前的謝嫮不喜歡,於是,在她十二歲的時候,借著謝家走水,巽芳居被燒了之後,她就把這裏改名為青竹苑,謝嫮喜歡竹子便是從那是開始的。

但這些都是後話,如今重活一世,謝嫮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求而不得,覺得天下人都負了她的傲氣小姑娘了,事實上,一個‘傲’字,真真的害了她一生,女子性格太過孤傲,難免給人生硬之感,生硬的女人必定好強,好強到甚至想壓男人一頭,這種性格直到後來進了宮謝嫮才悟出了不妥,那是大大的不妥,好幾次就因為她的傲氣,差點送命,在宮中的生活十分驚險,容不得你有半分的傲氣,因為宮裏的主子才是世間最有資格高傲的,一介宮婢又何來這份驕傲的底氣呢,不過幾年的功夫,就把曾經在宮外因為棱角而碰撞的遍體鱗傷的謝嫮,磨礪的圓圓滑滑,骨子裏再騰不出絲毫的傲氣。

涵香領著兩個十歲左右的小丫頭走進來,讓她們給謝嫮跪下,只見她們磕了頭,脆生生的聲音對謝嫮說道:

“奴婢翠屏(翠錦)給五姑娘磕頭。”

謝嫮回頭看了看涵香,只聽她道:“是夫人體貼姑娘,又指了兩個來伺候姑娘,她們是同鄉姐妹,兩年前一同入得府,一直在後院做雜洗工,夫人見她們心思細膩,便向後院討了來伺候姑娘的。”

謝嫮點點頭,看著這兩個小丫頭,頓時就笑了,要不是今兒這一出,她都快忘了,曾經還有兩個小丫頭陪在她身邊近十年呢。

☆、花意竹情

翠屏和翠錦,這兩個可是忠心的丫頭呀。比起涵香過兩年忍不住攀附大老爺被打死,這兩個丫頭一直都是忠心耿耿的伺候她到二十歲入宮那年,無不用心之至。

想起她入宮之後,這兩個丫頭就被配給了府裏的一個馬夫,那馬夫喜愛酗酒,翠錦是被他醉酒後按在水裏溺死的,而翠屏也好不了多少,那馬夫在府裏喝酒誤了主子的事之後,一家就都被趕出了府,聽說後來翠屏被他賣了換酒喝,再尋不到蹤跡了。

暗自嘆了口氣,謝嫮才開口對涵香說道:

“替我去謝謝夫人。”

涵香領命而去後,謝嫮才又對跪著的兩個小丫頭說道:

“你們起來吧。我不喜歡翠屏和翠錦這兩個名字,我給你們另外改個名字,可好?”

翠屏和翠錦對視一眼,兩個丫頭的確是機靈的,看來也是在雜洗房吃了很多苦,被雲氏挑中來伺候姑娘對她們來說就是大恩大德,來的途中她們還在擔心姑娘會不會不收她們,如今聽了姑娘的話,心中都是一喜,姑娘想替她們改名字,那就說明她是肯收下她們了,連忙磕頭:

“是,求姑娘賜名。”

謝嫮看著她們,翠屏白皙臉盤兒大,翠錦有些黑瘦,兩人雖不如涵香水靈漂亮,但也算是五官周至的,假以時日再大一些,加上儀態,應當也不會太差,於是指著大臉盤兒的翠屏說道:

“你叫花意吧。”

又指著翠錦說道:“你就叫竹情。可記得了?”

花意和竹情對視一眼,又對謝嫮磕了一個響頭,應承下了這個名字:“是,奴婢們記下了。”

雖然收下了這兩個丫頭,但是謝嫮也知道,如今還不能重用她們,一來涵香才是從小跟在她身邊伺候的,雖然今後難免攀附權貴,但此時貿然換了,總叫人心寒,二來,花意竹情年紀也還小,雖說機靈,可有些事情卻未必能懂,所以,謝嫮決定先將她們放在外房用兩年,專門伺候她起居洗漱,貼身的事情和房內的管理還是交給涵香去做。

這樣的決定讓三個丫頭都很滿意,涵香不會因為來了兩個丫頭而有被排擠的感覺,兩個丫頭也不至於趕鴨子上架,慢慢的從外房開始學才是最緩和的。

謝嫮吃了三天的粥之後,終於發現食物開始不那麽難以下咽了。

第三天,她吃下了小半顆饅頭竟然也沒有想吐的感覺,雲氏每回都坐在她身邊看著她吃,耐心十足的等她吃完了,然後給她凈手,凈面,塗香。

這樣養了一個多月,謝嫮的腳步終於不那麽虛浮了,但臉色卻依舊不變,她畢竟不是真的十一歲,所有有些事情她自然懂得多些,上輩子的謝嫮二十歲之前都是在侯府渡過的,沒有嫁人的打算,也不甚出門,老姑娘守了二十年深閨,該讀的書,該寫的字她一絲沒落下,後來去了宮裏,又是從頭開始學,宮裏伺候人的學問很大,幾乎各個方面都要涉及,也幸好她在宮外的勤勉,入了宮之後,倒是比旁人多了好些靈性,學東西也快。

宮裏的貴人有一劑長春湯,便是用來養脾腎的。

醫經中有言,腎主水,為先天之本,生命之根,腎氣虛則根本不固,易衰竭,而脾為後天之本,運化五谷精微,養五臟六腑和四肢百骸,脾弱則生化無源,氣虛血虧,百病叢生。因此,腎納氣,脾統血,生命活力全都靠氣血運行,相輔相成。氣血充盈了,人的體質才能強健,精力才能充沛。

那長春湯便是這個藥理了。

謝嫮在伺候太妃之時,曾經見過一回那藥方,牢記在心,此時正好有用。

因著長春湯的用藥並不名貴,只是普通藥材,因此,謝嫮自己就能應付,便私下喚來了涵香,對她說道:

“你尋著空兒,去外頭藥鋪抓一貼藥回來,藥方你且記著:熟地,生地各兩錢,天冬,麥冬各兩錢,參須,茯苓,山藥,五味子,各三錢,枸杞,山萸肉一錢,菟絲子,杜仲,覆盆子各六錢,可記下了?”

旁人謝嫮不知道,但是對涵香卻是了解的,涵香也是官眷出身,只不過後來她父親犯了罪,女眷成了官奴,因此涵香認得字,會書寫,尤其記性十分了得,不管什麽書,看一遍,三天之內必定記的一字不落,這個本領也是後來她能搭上文武雙全的大老爺的關鍵所在。

因此,不過是一劑小小的藥方,謝嫮不擔心涵香記不下來。

果真,涵香只是頓了頓,然後便篤定的點了點頭,說道:“姑娘放心吧,我這便去抓藥,要和夫人說一聲嗎?”

謝嫮看著她說道:“說不說都一樣,你先去辦吧,夫人要問起來就說是我讓的。抓好了拿過來我瞧瞧。”

涵香頷首領命:“是。不過姑娘……這方子是治什麽的呀?若是夫人問起來,奴婢該如何回答呢?”

“你就告訴夫人,這是能讓我多吃飯的方子,開胃的。夫人不會為難你的。”謝嫮柔聲說道。

涵香去了之後,花意端著一盤子洗幹凈的果子進來,給謝嫮行了禮,然後才將果子端著放置在珠簾內角落的一處花臺之上,卻不是吃的,也是這丫頭心思巧,知道謝嫮不喜香料,對果香倒還能忍受。

謝嫮身子爽利了些之後,一天中有大半日時間都是耗在這書房一角的,所以,花意就把果子放在書房這半邊。

上一世的謝嫮琴棋書畫那是無一不精的,在侯府時是閑來無事打發時間學的,可二十歲入宮之後,琴棋書畫竟然變成了基本的生活技能,因為你根本不知道,什麽時候宮裏的貴人主子們會突然想彈個琴,寫個字,你若是能應上一二,主子自是高看一眼,日子也就好過一分,因此,即便是在宮中,謝嫮這方面的造詣也沒有丟下,只可惜,如今她的身子有些破敗,縱然上一世筆酣墨飽,妙手丹青,琴音繞梁,但這一世卻還不到火候,關鍵就是身子不行,想運用上一世的技法卻始終不得力氣。

想到這裏,謝嫮不禁有個新奇的想法蹦出來,若是靠她在閨房中這樣練習,如何能把身子養好,養身的關鍵一為進補,二就是活動了,可是困在閨房之中,最大的活動就是領著丫鬟在園子裏遛彎,身子好的慢不說,消耗也少,自然所需能量就少,需要的能量少了,吃的自然也少。

竹情入內通傳:“五姑娘,二老爺回來了,在書房列見二姑娘和二公子,夫人著人來問姑娘的身子如何,若是能行,便也一並去見了,二老爺心裏記掛著姑娘呢。”

謝嫮放下手裏的筆墨,平靜的看了一眼竹情,點點頭,說道:“好,我知道了。你喊花意進來,兩人替我梳妝。”

竹情領命,喊了花意,兩人輪番拿了幾套衣服給謝嫮看,謝嫮挑了一件雪白荷葉邊輕紗裙,這套衣裙款式倒不見多新,就勝在繁瑣,層次較多,穿著有些厚重,只不過最適合謝嫮這樣瘦的只剩骨架的,穿起來不僅沒有厚重感,反而讓她看起來不那麽瘦弱了,又叫花意給她挽了一個螺寶髻,這些日子臉色雖然好了些,但卻依舊止不住的蒼白,謝嫮就在兩頰邊上以掌腹微微掃了一層淡淡的胭脂,氣色就好了很多,看著鏡中的自己,謝嫮又是一陣哀嘆,好好的一副皮囊,竟然自己折騰成這樣,也不知要多少年才能養回來呢。

只不過,現下不是感嘆的時候,謝嫮的親父,二老爺謝靳正在東苑書房中等她。

謝嫮出身歸義侯府二房,排行第五。

她的父親謝靳是老侯爺嫡出的二兒子,與大老爺謝邰是嫡親兄弟,身份也算貴重,只可惜,謝邰和謝靳的生母去世的早,老侯爺後來又娶了一房續弦,便是如今的老夫人,這位老夫人膝下無子,在她眼中嫡出的大房二房與庶出的三房並無差別(都一樣討厭),而最近幾年,老侯爺卻是更加偏寵三房的老姨娘,眼看三房的庶出勢力一年高過一年,並不比嫡出房支要弱,而大房的謝邰又是襲爵之子,氣勢也是不弱,兩強之下又如何會有三強,因此,侯府如今氣勢最弱的,也就是有二房謝靳這一支了。

謝靳不比他大哥文武雙全,又是襲爵之子,不比三房謝權得寵,與一般世家子弟一樣,走了一條恩蔭之路,苦苦哀求老侯爺給他在城防營求了一處閑職,每日就在衙所值勤,管一管市場上的瑣碎小事,總好過在家虛度要強。

謝嫮對謝靳這個父親的印象,上一世就停留在‘郁郁不得志’這幾個字上面,謝靳有沒有本事,她是不知道的,畢竟女大避父,上一世她又是那般不討喜的性子,更加不會去管父親是不是真的有才了。只知道,上一世的謝靳並沒有作為,若他真能有點作為,那二房也不至於在老侯爺死後,過的那樣疏淡了,還讓她被綁架壞了名聲。

☆、訓誡教導

謝嫮經過穿花回廊,走過一片美輪美奐的園子,去到了謝靳所在的平陽居。

走到門邊時謝嫮擡頭看了一眼那居所的匾額,沒有說話,走入了院子,院裏的下人們對她行禮,等她進了主院之後,才起身幹活兒。這套規矩原本平陽居裏是沒有的,後來雲氏隨大夫人去了幾回王爵公府,這才學了這些規矩回來的。

謝嫮走入頗有書香的書房,看見父親謝靳正坐在書案後頭,嚴肅的查問著謝莘和謝韶的功課。

謝靳還算俊美,相貌堂堂,沈穩內斂,唇上兩撇八字胡,鼻梁很是高挺,只是嘴唇總是抿著,給人一種嚴肅認真之感。

謝莘正在對謝靳背誦這些日子所學的書籍,謝嫮進去也不敢上前,只在她身後給謝靳行了一禮,然後就退到她的胞兄謝韶身後去了,謝韶轉頭看了看她,一雙黑亮的大眼睛中盛滿了狡黠,謝嫮擡頭看了一眼這個哥哥,謝韶生的很是不錯,比之謝靳更為出色,面如冠玉,劍眉星目,一雙眼睛像是會說話般靈動雋秀,微微上挑桃花眼叫人見了就知這位是多情公子,他如今已經十四,身量已然頗高,秀頎如松,只至今還未娶妻。

照理說縱然是自家親妹妹也不該這般打量,可是他自從謝嫮進來之後,一雙眼睛就在謝嫮身上打量個不停,看的謝嫮都有些不好意思,只好擡眼回瞪他,被回瞪了一眼,謝韶有些意外,然後就對謝嫮露出了一抹傻氣的笑容,謝韶的這種稚氣中帶著油滑的笑容,正是他後來流連花叢,收服女子的妙招,他不笑的時候,頂多算是一位看似多情的公子,可是他笑了,那就十足一個多情公子了,因為誰也看不出來他到底是真笑還是假笑,繼而被他迷惑。

盡管如此上一世謝韶很不怎麽樣,他對待謝嫮還是很不錯的,他文不成,武不就,成日在外頭奔波,到謝嫮入宮那年,他還未娶妻,不過,謝嫮入宮之時,他倒是給了她一份很大的禮就是了,足足三萬兩的銀票,他就這麽給她了,謝嫮初入宮廷時,這些銀票可著實給她省了不少麻煩呢。因此,不管這個哥哥,旁人看著如何,謝嫮對他都是有好感的。

而謝韶只覺得這個妹妹似乎有些不同了,從前他縱然看著她,可是這丫頭自負高傲,是從來不會理會他的,傲的想叫人把她的頭給擰下來看看裏面是什麽構造,可是今天卻是不同了,她竟然擡頭看了看他,並且還隱隱對他勾起了唇角,這下反倒是謝韶不自在了。

那邊謝莘已經背完了書,謝靳又考了幾處要點,謝莘也都一一作答,謝靳這才點頭,看著謝韶,謝韶趕忙收起了笑容,局促的走了過去。

謝嫮也趁此機會上前對謝靳行了大禮,謝靳的嚴肅目光落在謝嫮身上,說道:

“起來吧。病可好些了?”

謝嫮起身,恭謹的站到一側回話:“身子好多了,前些日子是女兒不懂事,經此大病,女兒已經想通了。”

謝嫮的記憶裏,就是她開始絕食那幾天,謝靳是來看過她的,可是卻被她的大脾氣沖撞了好幾句,讓謝靳怒到了心裏,這倒也不怪謝靳,的確是謝嫮說的太難聽了,她說謝靳沒本事,沒出息,不敢為了她跟大房作對,不能為了她去把謝衡搶走她的那首詩給要回來,這些話說的雲氏當場就跪了下來,謝靳沒有打她已經算是慈父了。

擡頭看了一眼謝嫮,謝靳放下了手裏的書,凝視她良久後,才說道:

“你那首詩我特意去瞧過了,雖說在你這個年紀能寫出那樣華麗的詩句頗為難得,只是詩意不夠,你刻意堆砌辭藻,看著的確文采華麗,卻言之無物,又是花間派,女子當做玄言詩派方能顯其芳華,今後那類詩還是少做吧,被人家拿去了,對你來說未必不是好事。”

謝靳說的話,句句都深入了謝嫮的內心,若她真的是個十一歲的小女孩,可能未必能理解謝靳說的話,可是她重活一世又如何能夠不懂呢。

那首被謝衡盜走的詩詞,是寫春日宴中的華麗景象,的確用的是花間派,有種厚重的少年強說愁的浮誇,而花間派的詩詞都以寫花柳風月,歌宴酒席,這種體裁為主,對於女子而言的確不能算是莊重之作,而玄言詩派追求的是語言的錘煉,老莊思想,註重哲理意義,更該受到大家閨秀的追崇。

“是。女兒記下了。”謝嫮的乖順受教讓謝靳眉間一舒,點點頭,然後看向了謝韶。

謝韶被看的身子一緊,趕忙肅手而立,端正了態度,謝靳倒不是叫他背書了,而是問道:“昨日我與你蘇師父見過,他說你這兩日並未去武場。”

謝靳不茍言笑的樣子實在嚴厲,讓謝韶這樣的滑頭都不免心生畏懼,低頭不語。

謝靳也不發火,就那麽等著,兀自喝起了茶來,他越是這樣,謝韶就越心慌,最後等謝靳茶杯放下了,謝韶也跟著跪了下來,低頭說道:

“孩兒這兩日去了趟西郊,那裏有個很大的蠶場,賈兄說帶我去開開眼,我就去了,未及時與蘇師父告假,孩兒知錯了。”

謝韶口中的賈兄,謝嫮也是知道的,那是城中首富賈青雲家的大公子,也是鬥雞走狗之輩,與謝韶算是臭味相投的,兩人時常聚在一起玩樂,因此,侯府裏的其他兄弟們都不願意與謝韶一流,其中自然也有這個原因了,王爵公子豈可與一介商人扯上瓜葛?那豈不是自汙,自甘墮落嘛。

謝靳從書案後站起,不言不語走到書架旁,取下了掛在書架上的那柄藤條,淡定自若的向謝韶走來。

這根藤條是謝韶專用的,雖說這是訓誡子女所用之物,可是從小到大挨過這藤條的,也只有謝韶一人。

謝韶看著藤條也知今日在劫難逃,乖乖的跪趴到了地上,謝靳手起條落,打在謝韶背上,謝莘不忍看,將頭偏到了一邊,謝嫮倒是還好,因為她知道,謝靳這個人最是賞罰分明,謝韶有了錯,自然該罰。

不多不少,十下之後,謝靳也就收了手,神態自若的又將藤條拿回去掛到了書架之上,優雅從容的坐到了書案之後,就好像剛才打孩子的人並不是他一樣,擡擡手,說道:

“再去抄十遍論語,明日我領你去向蘇師父道歉。”

謝韶雖然被打,卻也不敢傴僂著背,這是謝靳的規矩,就算被打的皮開肉綻,也不能流露出軟意,否則很可能又是一頓打了。

苦著臉,點頭道:“是。孩兒這就去。”

謝靳揮揮手,又看了一眼三個子女,然後說道:“你們兩個先出去吧,阿瞳留下。”

謝莘和謝韶看了一眼謝嫮,不敢說什麽就走了出去。

書房裏就只剩下謝靳和謝嫮兩人,謝嫮見謝靳低頭看書,卻不理他,垂眸想了想,就走到謝靳的書桌前跪了下來。

謝靳也不說話,就那麽讓她跪著,一刻鐘的時間,書房裏靜的針落可聞,謝靳兀自看書,謝嫮不言不語,一刻鐘後,謝靳把手裏的書放下,站起了身,拿起書架上的藤條,向謝嫮走來,居高臨下說道:

“可知道錯了?”

謝嫮點點頭,說道:“女兒不該意氣用事,傷害自己,害的父親母親為我擔心,實屬不孝。”

“還有呢?”謝靳依舊鐵面,又問。

“女兒不該頂撞父親,不該有錯不改。”

“還有呢?”

謝嫮擡頭看了一眼謝靳,見他神色溫和,但目光卻是精湛厲害的,搖搖頭,說道:“女兒不知。”

“女兒家最重要的是名聲。你癡戀靜安侯世子李臻一事,就連我都聽說了,小小年紀不知自尊自重,學那輕浮之事,可有錯?”

聽見自家父親提起李臻,謝嫮覺得雙耳都快紅透了,不是因為想起李臻而羞怯,是因為被人當面點明而羞恥,更別說這個人還是她的父親。

“把手伸出來。”

謝靳不再多言,將手中藤條舉高。

謝嫮不敢違抗,小小的臉上滿是悔恨,高高的舉起了兩只雖然白皙,卻像是柴火般纖瘦的手,這雙手看在謝靳眼中,多少還是有些心疼的,不過,他素來嚴厲,若是子女真的沒救了,他自不會理會,但謝嫮今日肯跪在書桌前這麽長時間,便就說明她確實有悔過之意,子女有悔過之意,那他這個做父親的就該有教導之義,若是此時不絕了她的心思,點醒於她,將來真的鬧出什麽難堪之事,才是悔不當初呢。

狠著心,重重打了三下。謝嫮忍著想要收回手掌的痛楚,硬是挨了下來。

謝靳打完了三下,便就歇手,將藤條掛回了書架,說道:

“你起來吧。今日打你三下,一是為了你不敬父母;二是為了你不愛惜身體;三是為了你不自尊自愛,罔顧女子名聲;這三下,你可有不服?”

謝嫮正視謝靳的雙眼,果斷搖頭,說道:“女兒沒有不服,爹爹的教誨女兒領受於心,今後必不會再如此糊塗。”

點點頭,謝靳才又說道:

“好了,那你就回去吧。叫你娘給你上點藥,這兩天別碰水。”

謝嫮忍著手心火辣辣的疼,給謝靳行了禮之後,才轉身走出了謝靳的書房。

心中五味陳雜。

印象中她的父親從未管教過她,也是她從小高傲,不將任何人放在眼中,謝靳一輩子郁郁不得志,更是入不了謝嫮的眼,別說是甘願領受他的管教了,不頂撞已經是天下太平了。

☆、五兩金子

謝嫮從書房走出,臉上沒有任何異樣的神情,雙手藏在袖中,就連在外等候她的涵香也沒看出什麽不妥來,兩人經過一處花園,就見假山後跳出一個人來,是謝韶。

謝韶對涵香揮了揮手,讓她退開幾步,涵香看了看謝嫮,得到首肯之後,才退到後頭,讓他們兄妹倆說話。

謝韶湊過來問她:“爹跟你說什麽了?”

謝嫮對他瞪著大大的眼睛,那模樣,就像是可憐的小狗一般,謝韶這般在心中想著,只見謝嫮伸出了自己的兩只手,潔白的掌心三條印子赫然呈現在謝韶面前,謝韶看的也是驚訝極了,甚至有一些口吃。

“爹,爹打你了?”

別說是謝韶吃驚,就是謝嫮自己也很吃驚,因為在她的記憶中,上一世挨過打的只有謝韶,謝莘向來賢良乖順,不會挨打,而她向來不服管教,父親懶得打,因此謝靳只打過謝韶一人,沒想到重活一世,第一次和父親見面,就挨了幾下打,這也是謝嫮怎麽也想不到的。

謝嫮收回了雙手,謝韶才稍稍回過神,對謝嫮說道:“哎喲,爹也真下得去手,好好的姑娘家。”

謝嫮笑了笑,說道:“哥哥說什麽呢,既然做錯了事,自然是要受責罰的,父親不會因為你是兒子就偏打你,更不會因為我是女兒就不打我了。你的傷可要緊?”

謝韶奇怪的看了一眼謝嫮,對這個看著和平時沒有太大區別的妹子有些異樣的感覺,活動活動筋骨,說道:“我當然沒事了,五天十天就給打一回,我這背早就皮實了。”

謝韶好看的桃花眼掃過了謝嫮,將她神秘兮兮的拉到了假山後頭,然後從懷裏掏出一本書來,交給謝嫮,說道:

“喏,你要的春山公子文集,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跟他借到的,承諾看完了還得還給他的。”

謝嫮低頭看了一眼手裏的書,藍皮封面上的字刺痛著她的雙眼。

春山公子是李臻自稱的名號,這便是他中了舉人之後,由靜安侯府出資印制的文集,攏共也就百來本,她之前拖了好多人都沒借到,沒想到謝韶竟然替她拿了過來。這是上一世的謝嫮夢寐以求想看的東西,只不過,在這一世看來,卻早已沒了那份欣喜,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揭了傷疤的痛。

將文集拋還給了謝韶,謝嫮擡頭挺胸說道:“快拿回去,你還想讓我被爹爹打嗎?這種男女私相授受的事情,今後再不許做了。”

若是她拿了謝韶從李臻那裏借來的文集,那的確可以稱得上是‘私相授受’了,而且還是單方面的,傳出去又是一番惡言。

謝韶捧著書本,驚訝看著謝嫮,叫道:“餵,這可是你當初懇求我,我才去借的,如今怎的不認賬了呢?”

謝嫮暗嘆一口氣,只覺得這個哥哥真是混賬的厲害,不禁昂首對他說道:

“哥哥,從前是妹妹不懂事,那是妹妹年紀小,可是,你都這麽大了,難道還不懂事嗎?我一個閨閣姑娘,如何要那外男的東西?今日爹爹教訓的對,我實在不該做那些傻事,惹人笑話。今後我會註意,哥哥也要註意些才好。”

“我……”

謝韶一邊抓頭,一邊將謝嫮上下打量了一番,雖然覺得奇怪,可是也不得不承認,他這妹子這回的確是說對了。

她癡戀李臻的事情,前兩年就被在他們這些公子圈兒裏傳遍了,謝嫮這兩個字,其實就和‘花癡’沒什麽兩樣,有的時候大家聚在一起,就有人光明正大的談論謝家小五小小年紀就知道心慕才子,倒在膝下無怨無悔的事情。

雖說謝韶也覺得有這樣一個妹子臉上無光,可是,那畢竟是他的親妹子,他也只好盡力幫著,就算知道李臻那般光風霽月的大才子不可能與自家妹子這種身份檔次的姑娘怎麽樣,可是他還是盡力在幫她,如今竟然又被這小丫頭當面說自己不懂事,真是豬八戒照鏡子,兩面不是人了。

謝嫮見他這樣,也覺得心裏過意不去,自己說的有些重了,可是如果此時不說的重一些,這個哥哥又如何知道她的想法呢,若是不說清楚,之後還有的誤會了,她既然已經下定決心,這輩子不再與李臻、謝衡多加牽扯,那就勢必要斷的幹脆一些。

荷葉花邊裙一轉,謝嫮就要離開,卻被謝韶三步兩步又追了上來,說道:

“站住!你這丫頭……沒大沒小也就算了,這書你要不要是你的事,反正我是給你拿過來了,你不要也怪不得我,可是你答應我的東西總要給我呀!”

謝嫮有些糊塗:“我答應你什麽了?”

一邊問,一邊拼命在腦中搜尋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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